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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土丨韩贤强:​石柜村传说

韩贤强 新三界 2020-08-25


作者档案
本文作者


韩贤强,66届高三毕业生,1968年在泾县汀溪公社大坑大队马家岭生产队插队七年,1975年招工芜湖市搬运公司汽车队,1978年参加高考,大学毕业后留校,曾任安徽工业大学党委宣传部长,中国传统文化教育研究室主任。


原题
石柜村传说




作者:韩贤强 




题记:石柜村是母亲的娘家,是我的出生地,从小学五年级到初中毕业,我在那里度过。《石柜村传说》是我小时候的见闻。六十多年过去了,不能忘怀!《石柜村传说》描述了石柜村的山光水色、风土人情,主要的故事有:“当地人为什么称‘倌’?”“山火”“打鹿”“石柜村名字的由来”“半仙和目连戏”。 

 
石柜村,我梦幻中的老家。想起石柜村,似乎是在烟雾缭绕中,有一群以粉墙、黛瓦、马头墙为特征的泾派建筑,错落有致地撒在一片绿油油的农田之中,太阳透过浓郁的云,洒下来,农人牵着耕牛,行走在阡陌之间,一条溪水,在细碎的阳光照耀下,闪着银光,蜿蜒曲折,穿村而过,犹如一幅生动的山水画。

石柜村,是皖南山区一个古老的村庄。
 
01


石柜村,地处泾县东乡,距县城百里之遥。受到皖风泾韵的熏陶,石柜村乡风淳厚、人情质朴、耕读传家、千年传承

 
石柜村,地处泾县东乡。泾县,古称猷州。秦置泾县,据《后汉书·明帝纪》载:泾县“有泾水,出芜湖,因水立名”。泾县东乡有九都,溪头都为九都之一,按照保甲制度,溪头都下辖十甲,石柜村隶属溪头都。溪头村是溪头都的中心,溪头街是溪头村的中心。溪头村原先叫龙坦村,是胡氏家族世代居住的古村落。古村落的建筑都是泾派风格,开徽风皖韵建筑之先河。“泾县”要比“徽州”得名早一千三百多年。宋元年间,闻名遐迩的“龙坦胡氏”,由婺源迁徏至此,传至清中期,村内有一千余户,深宅大院内,不是书香门第,便是官宦之家。溪头胡家与富甲一方的黄田朱家,仅一山之隔,两村遥相呼应,门当户对,有着千丝万缕的姻缘关系。溪头都风景秀丽,人才辈出,历代重文兴教,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人文环境。

耕读传家的传统,浸润着溪头都各村各户。耕为本务,可以事稼穑,丰五谷,养家糊口,以立性命。读为荣身,可以知诗书,达礼义,求取功名,光宗耀祖。《安定郡龙坦胡氏统宗谱》记载:“从清顺治到光绪,登文武进士17人,举人56人,恩拔岁副优(科举时代,挑选府、州、县生员成绩或资格优异者,升入京师监读书,称为贡生。清代有恩贡、拔贡、副贡、岁贡、优贡和例贡)34人,仕籍(记载官吏名籍的簿册)56人。”得功名者虽为少数佼佼者,却为广大众生所向往。

溪头都一带,乃至整个泾县城,人之相称,不称“您”,而称“倌”,如:韩贤强,见面不称老韩、韩老,也不称您,这些称呼都太过生分,太过时髦,而是称贤强倌,或强倌,才显得是乡里乡亲,亲近、亲热、亲切,体现亲情。《说文》载:倌,小臣。何以逢人称倌?民间有两个版本的传说。一日,朱元璋的军师刘伯温,云游至溪头都西阳一带,沿途山峦起伏、连绵不断。刘伯温,登高处,观山势:九条山脊犹如九条巨龙,凌空飞驰而下,九条山脊汇聚于一个圆形大山包,此乃“九龙戏珠”之象,帝王之气也。刘伯温心中一惊,立即拔出佩剑,沿九条山脊,划了一个圆,留下一道深深的山沟,至今日仍清晰可见。此一剑,斩断了龙脉。随即,刘伯温拿出三斗六升芝麻,撒向漫山遍野。这三斗六升芝麻官,抵消了一个皇帝。所以,泾县一带逢人必称倌。此其一。二曰:种田艰辛,当地歌谣:“面朝黄土背朝天,四季一年不得闲,看那衙门小官吏,摇扇炉火享清闲。” 溪头都乡里人,早就不想干这个种地的苦活了。一日,京城里的宰相省亲返乡,回到故里,乡亲们向宰相提出能否在官府里谋个一官半职?宰相思忖片刻,说:“这个好办!”乡亲们来了精神,细听宰相分解:“明年京城会考,尔等赴考便是”。乡亲们说,我们又不识字,拿什么去考?宰相说:“这个无妨,我自有安排”。翌年会考,溪头都乡里人蜂拥至京。考试当天,天还没亮,一群溪头都乡里人,跟在一盏灯笼后面,鱼贯入考场,又一个一个进了考号。考号内,烛光之下,桌板上早已放好了一张考卷,近前细看,考卷上题目早已做好了!无事可做,也做不了什么事,起得早,乏困,睡一觉吧。主考官阅卷后生疑,找到宰相,说,今年的考生,来了那么多的你的同乡,文章做得都不错,却又个个相似。宰相不语。主考官继续说:“明日,集中面试,如何?”宰相不便反对。第二日,主考官、宰相坐在台上,台下黑压压一片溪头都乡里人。主考官说,今天面试,对对子,我出上联,你们对下联,对得出来,都可封官,对不出来……就,就看着办吧。以你们泾县河西两座宝塔为题,请各位考生听端详”。说罢,主考官端起案上茶壶,呷了一口,清了清嗓子,一字一顿地说:“上联:‘宝塔两座,落脚四面八方’。各位考生,请对下联吧。” 溪头都乡里人哪里懂得这个?台下鸦雀无声,个个大眼瞪小眼,面面相觑,这也急坏了台上端坐着的宰相。突然,台下一片哗然,吵杂声中,个个摇动手掌,“不干了,搞不出来,回家种田吧!”主考官听不懂泾县方言,还在一头雾水,宰相却大喜,说:“答出来了,答出来了!又是一样的答案:‘手掌摇摇,五指三长两短’”。主考官终究不可食言,宰相更是顺水推舟。此后,泾县一带,逢人必称倌。
 
溪头村是个大村,有一个街面,叫溪头长街,是往昔溪头都经济、政治、文化中心。儿时记忆中的溪头长街,虽非昔日景象,但余韵犹存。溪头长街沿龙溪河延伸,全长约四、五里,算得上是个真正的“长”街了。龙溪河穿街而过,溪头长街从河的左边跑到了河的右边,河上有一座大石桥,将溪头长街截成两段,可以称之为附街和正街,附街稍短,里把路长,余下的三四里地为正街。

石柜村往东,经过一大片农田,穿过筒子口,踏上一条石板路,就进入了溪头长街街面,也就是溪头长街的附街。石板路两侧有竹匠店、赶毛驴的脚力店,特别是酱坊,远近闻名,民间流传“溪头都的干子、榔桥的伞,黄田的姑娘不用捡”中的“溪头都的豆腐干子”就出在此处。酱坊制作酱瓜、酱生姜、腌大蒜、腌萝卜,都美味可口,名声在外。沿附街而行,不远处,一座石头大桥出现在眼前。大桥双孔,二十多丈长,当年是否有桥头堡、亭子等,已不得而知。如今,只有光秃秃的两组十多根长石条,并列安放在桥墩上,横跨在大河上,靠外的长石条旁,有架空的石凳,可以坐,也兼做桥栏,简易、古朴、厚实、宽敞,可以想见当年大桥的宏伟。桥面高悬在龙溪水水面上,两边河岸由石条砌成,也很高,站在桥面往下看,让人头昏目眩。龙溪水,深几何?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。听人讲,下面是一个深潭,有水洞直通大海。龙溪水在桥下无声无息地流淌,深蓝色的河水泛起一个个漩涡,看得见两三尺长的大鱼,在水中游弋,时隐时现,偶尔也会看到脸盆大的一只老鳖,冒着一串串水泡,浮上水面。还从未听说过有人敢在这里捕鱼,人们对这些鱼鳖心存敬畏。再大的洪水,也不可能漫过桥面,再旱的天,也不可能使龙溪水断流。

经过石头大桥,就进入了溪头长街正街,正街的商铺最为密集。正街右上方有数家布店、杂货店,右下方有豆腐店、药店,左上方有香店、桶匠店、鞋店、炮竹店、糕饼店、纸扎店,左下方有弹棉花店、铁匠铺、棺材铺、油漆店等。溪头长街的正街上,还有十三个亭子,亭子由长廊相连,形成长长的街亭,街亭弯弯曲曲,连接各家商铺,溪头正街有多长,街亭就有多长。街亭覆盖街面,延伸至河沿。街亭中,设置有长木凳,走在溪头正街上,太阳晒不着,下雨淋不到,累了可以歇歇腿,闲时三五成群,叽叽喳喳,围坐聊天,形成溪头正街繁华而悠闲的特色。整条正街中间地面,用长麻石条铺设,长麻石条下面是下水道,长麻石条方便独轮车行驶,下水道便利排水。街面两边,卵石一直铺到各家商铺门前。溪头街长街上,大茶馆、旅店就有好几家,往来商贾多在此住宿、聚会,溪头长街是山里山货外运的集散地。如今,溪头长街上,还有磨得非常光滑的青石条,两片夹在一起,中间有孔,听说是当年插旗杆用的旗杆石,以及柱状有孔的拴马石桩之类的遗存。驻脚其间,好像还能听得见穿着短装或是长袍的商人,牵着骡马从石板路上走过时发出的马蹄声……如今,也只有这些经得起岁月浸蚀的花岗岩石头,还能够让人想象得起昔日溪头长街的无限风光。如此繁荣景象,由不得你不想起北宋画家张择端的风俗画《清明上河图》来。

人们在龙溪河上筑坝,抬高水位,形成瀑布,急湍的流水声,给古老的溪头长街带来灵气和活力,渠水引入溪头长街各家各户。水源就是财源,家家门前都有一汪源远流长、清澈见底的溪水,犹如一股取之不尽、用之不竭的财气。

我的太外公在这个繁华的街面上,也曾经拥有过一个小小的门面,聊以为生。

穿过溪头街再往东北,就是黄田村;石柜村往西是一甲里、西阳;石柜村北面,是黄兖山。石柜村,置身在溪头都的秀丽风景和人文氛围之中,也自有其独特的乡村风貌。

02


黄兖(zhǐ)山,犹如一个侧卧着的巨人。沟壑纵横、怪石嶙峋,茅草遍地、灌木丛生,杜鹃妖娆、竹影婆娑,春华秋实,色彩斑斓,散发着勃勃生气

 
黄兖山,又名黄儿公山,山体巨大,以花岗岩为主体,自北向东延展,距黄山七八十公里,属黄山余脉。黄兖山东至黄田村,西通西阳村,延绵不断,有三四十公里之遥,溪头村、石柜村位其中段。自西南,向东北,高程渐减,主峰海拔1174.8米,是泾县最高的山峰,山形有如巨人侧卧,背靠西南,面朝东北,有人称它是泾县的祖山。山势雄峻,峰高林稀,多为杂木、灌木林山地,高山杜鹃随处可见。

站在石柜村,北望黄兖山,缓坡上、山沟边,在一丛丛竹影树丛之中,鸡鸣、狗叫、娃闹,隐藏着几户、十几户人家,形成一个个小小的自然村落。小村落没有各自的名字,统称“王家岗”,或许是王姓人家,最早到山上开荒种地而得名。石柜村就座落在黄兖山南坡的山脚下,千百年来,黄兖山上的一条溪水,穿过石柜村的千亩良田,静静地流淌。黄兖山的雾,石柜村的烟,融汇在一起,连接着王家岗人和石柜村人的生活,孕育着一方风土人情。
 
黄兖山山体遍布山脊、沟壑、缓坡、断崖,看似平缓,也多险要。从山脚眺望山顶,有一个突出的小黑点,近看,就是一根两米多高的石柱,远看,像是一个“石人”。石人屹立在狭窄的山脊中央,四周都是断壁,有三四丈深,不抓住石人的“命根”,休想绕得过去。上山的路有无数条,但不是每一条路都能够通到山顶。上山时,走不对路,一片数丈高的石壁会突然出现在面前,没有攀登之处,挡住了你的去路。石壁终年不见阳光,湿漉漉的,有水往下淌。石壁上面长满深绿色的苔藓和一棵棵还魂草,一种晒得干透了,一见水,又能神奇地复活过来的小草。石壁缝里,伸展出奇形怪状的小松树,像是龙的爪。石壁下面,有一个因终年滴水形成的水宕。清脆的水滴声,叮叮咚咚,日夜不息,终年不止。水宕沿石壁铺在地上,像是一面狭长的镜子。天睛时,倒映着蓝天白云,水清见底,看得见水底的卵石,在不停地晃动。既便是夏天,水也冰凉彻骨,掬一捧水宕的水,尝尝,清爽甘甜,凉透腑肺。石壁挡道,断了上山的路了,只有绕道而行。

爬上山顶,眼前忽然开朗,站在山顶,看看周围的山头,真是“一览众山小”。山上一片平坦地,遍布一丛丛映山红和野栗子。早春,映山红花开得早,红艳艳、黄灿灿,漫山遍野,十分壮观。秋天,野栗子树丛上带锐刺的壳斗裂开,露出深褐色的栗子,“开口笑”了,野栗子成熟了。在野栗子的树丛下铺一块布,用一根棍子敲打栗子树丛,哗哗哗,栗子就像雨点一般落在布上。拾一粒栗子放进嘴里,咬开栗壳,黄色的栗子肉,脆脆的、甜甜的,一股浓郁的秋天味道!
 
黄兖山上多灌木、茅草,秋冬季节,灌木落叶,茅草干枯,一阵炸雷,一个火星,都会引发山火。儿时,我曾亲见,山火的壮观景象,至今难忘:山火像一条巨龙,在黄衮山山坡上缓缓滚动,白天像一条烟龙,夜晚像一条火龙,火生风、风助火,山下都能听得到风和火的呼呼咆哮,还能听到树木竹子被烧得噼噼叭叭的声响,烧焦的叶片,像黑色的雪花,在红色火焰的映衬下,上下翻飞,打着旋,飘远,飘到十几里之外,一直飘得无影无踪。一种令人恐惧不安的焦糊味,弥漫在空气中。

山火,像一盏巨大的红黄色的灯,村子里房屋的轮廓在黑暗中被映照得清晰可见。深秋的夜里,寒气逼人,人们都涌到屋外看山火,像是在看大自然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。烟、火在风的鼓动下,扭动着婀娜的身姿,形成各种各样的瞬息万变的图形,给人无穷想象。有人说,看见兔子在火焰中蹦跳,那纯粹是幻觉,山上的小野兽,“跑得比兔子还快”,早已无影无踪了。寒冷中,人们裹紧棉袄,打着寒颤,仍能感觉得到山火的灼热,脸都被烤得烫烫的,给人一种集冷热于一身的奇妙感受。

山上无水,只能用树技扑打山火,这是极其危险的。山火造成大温差,山风就特別大。一阵风刮过来,火焰就会将称燎倒,浓烟也会将你熏倒,都是没得救的。有人曾经被四周的火团团围住,没有退路,赶紧用砍刀,砍尽身边杂树茅草,腾出一块足够大的地方,自救,明火虽然烧不进来,热浪却是一股一股袭来,人也会被火烤得半死,能不能活得下来,还很难说。只要救火,总会有人葬身火海。扑灭山火唯一的办法是砍火路,在距离山火较远的地方,砍尽杂树茅草,形成一条三四丈宽的无可燃物的隔离带,阻断山火的漫延。王家岗人只要山火烧不到自家房屋,没人冒这个险,烦这个神,出这个力,任凭这条火龙在山坡上肆意翻滚。山火燃烧几天几夜后,遇到大片寸草不长的乱石摊,遇到漫天大雪或是暴雨,终有山火自然熄灭的一天。

山火也并不是一无是处。山火过后,留下一大片冒着缕缕轻烟的焦土。山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。春天里,嫩绿鹅黄的小草,顶开焦土,疯一样地往上长。大山穿上崭新的绿装,焕然一新!焦土,正是来年播撒芝麻的沃土,收完芝麻,再种玉米,都会有一个好收成。
 
黄兖山上活跃着兔子、獐子、麂子等小动物,体型大一些的动物有野猪和山鹿,打猎是石柜村人和王家岗人的重要副业。

冬季,漫天大雪,为黄兖山山坡披上银装。石柜村、王家岗人背着猎枪,带四五条猎狗,踩着齐膝深的积雪,爬上一个小山包的顶上。站在山包顶上,四周望去,灌木丛全都隐藏在积雪之中。猎人知道,兔子就躲在灌木丛中,但是,你看不到它。猎人放出猎狗,猎狗鼻子尖,嗅得到兔子的味道,专往藏着兔子的灌木丛中钻,受了惊的兔子钻出树丛,四处逃窜。但是,雪深,兔子哪里跑得动,一蹦一跳,十分笨拙可笑,成了猎人的活靶子。猎人居高临下,看得清楚,举枪、枪响、兔子倒下,猎狗立刻像出弦的箭,窜过去,叼着兔子跑回来。一两个时辰,猎人就背着七八只兔子,下了山包。
 
03


求生是生物的本能。人的欲望催生了人的智慧,也练就了人的凶残。在石柜村人、王家岗人与鹿的生死游戏里,充分诠释了大自然弱肉强食的法则

 
黄兖山多荒草,少森林,偶有乔木,也多不成片,漫山遍野的荒草地、灌木丛,黄兖山实为一座草山。山上沟壑交错,常年细水潺潺,王家岗人用破开的半片竹子,将山水引到自家灶间的水缸里。细水汇聚成溪,一直流到石柜村里来。黄兖山上不缺水,水滋润着花草灌木。春夏之季,水清草肥,野花姹紫嫣红;秋季里,五颜六色的各种野果,挂满枝头;冬季,草叶枯黄,草根粗壮,营养丰富。肥草、鲜果,以及草根,都是山鹿、野猪喜爱的食物,黄兖山是山鹿、野猪天然的栖息地。常常可以看到山鹿和野猪,在山上追逐奔跑。

野猪和山鹿相比,主要是食用,而山鹿却浑身是宝,其中,最值钱的是鹿茸。雄鹿的旧角大约在每年一至二月中旬脱落,再生长出新的鹿角。新角很柔软,外面蒙着一层棕黄色的天鹅绒状的细嫩的表皮,表皮里密布着血管,这就是鹿茸,这时若不采茸,鹿角继续长到八月以后,就逐渐变硬,外面的茸皮逐渐脱落,整个鹿角变得坚硬光滑,一直到翌年初春,鹿角再次脱落,重新长出鹿茸,如此年复一年。初春长出的鹿茸直至初秋才逐步变硬,这个期间,鹿角都是非常柔软的。鹿在山林中奔跑,它的鹿茸怎么能不被树技碰坏呢?原来,鹿在奔跑时,都是昂着头,挺着胸,把柔软的鹿角稳妥妥地安放在宽阔的背上,宽大的胸脯保护着鹿茸,胸脯被树枝划出道道伤痕!鹿角是雄鹿求偶炫耀的资本,是雄鹿的骄傲,雄鹿往往也因此而付出高昂的生命的代价,只有并不美观的鹿的四条腿,才是它保命的根本。春节过后,直至盛夏,是石柜村人和王家岗人打鹿的好季节。

打鹿队由近二十来人和二十几条猎狗组成,山袜、葛藤鞋、装水的竹筒、干粮袋、一杆猎抢,屁股后面再挂上一块圆形的鹿皮,就是打鹿人的妆扮了。山袜不是袜子,而是上山穿的靴子,粗帆布缝制,很硬、很结实,上可覆盖到膝盖,用绳子扎牢。葛藤鞋用两三年生野葛的藤子,捶扁,洗去其中粉浆,晾晒干,按照草鞋的式样,编织成鞋子模样,套在山袜外面。穿着葛藤鞋在山上奔跑,半月至月余不坏。圆形的鹿皮,用来在山上休息时,垫屁股的,山上石头凉,坐不下去。

二十来人中,其中有两个人是不带枪的,腰里只別一把大砍刀:一个是队长,一个是“跟草”的。队长决定大事:打哪一只鹿、走哪条路、如何包抄、何时开枪、由谁开第一枪。队长确定了打哪一只鹿后,并非立即开枪射击,而是要追赶数小时之久。山里人斥责小孩子到处乱窜,常说,“赶鹿啊!”据说,鹿因被追赶而焦虑,焦虑使全身的血液涌上头顶,进入鹿角,这样,鹿茸的质量就好,可以卖出个好价钱。跟草的由年轻的老队员担任,要有奔跑的体力,还要有打鹿的丰富经验,在追赶鹿的过程中,不能将鹿跟丢了。打到了鹿,凡是参与者,都会有一份收获,队长、跟草的、第一枪打中鹿的,三个人,每个人可以分得两份报酬。打鹿,是男人的一项有趣的游戏,既是一项与鹿的体力的比拼,也是一项与鹿的智力的较量。

在打鹿的过程中,人性得到充分的张扬,表现出了石柜村人粗犷、智慧、狡诈和凶残的性格。
 
石柜村人和王家岗人联合组织了一支打鹿队。队长老王,其实并不老,三十岁刚出头,为了给跟草的侄子让出个位置,能够让別人称他一声“小王”,就自称起老王来。老王出身王家岗打猎世家,从爷爷那辈子开始,就打猎为生,春夏打鹿,秋天打野猪,冬天打兔子,四季都没有个闲的日子。从小,老王还是个屁小孩子的时候,就跟着爷爷满山跑。到了他父亲这一辈,老王已经是个有经验的猎人了。老王人高马大,一米八的大个头,在山上追起野猪来,跑得呼呼生风,如履平地,父亲已经跟不上趟了。如今,他的爷爷、父亲都已下世,老王未娶,带着侄子过日子。山里人还有个说法,打猎,杀生,丧德,是要遭到报应的。爷爷、父亲五十出头便过了世,爷爷和父亲手上盖的房子,两次遭雷击,都被烧得片瓦无存,如今,老王与他的侄子还是住在一幢草屋子里。虽是草屋,盖得也十分讲究,密不透风、厚厚实实、冬暖夏凉,满屋子挂着兔子、獐子、麂子皮。老王人豪爽、好客,石柜村几个喜好打猎的年轻人,只要上山,打不打得到野味,都要在老王家住一宿,通宵饮酒。老王要是下山进了石柜村,也是难得请得到的客人,排着队,挨家喝酒。老王的侄子小王,还不满二十,也得了打猎病,索性搬到叔叔家住。老王和石柜村几个猎友一合计,就拉起了一支打鹿的队伍。
 
石柜村的一位转业军人,对我说过一次参与打鹿的亲身经历:

天蒙蒙亮,老王带着二十来人,在黄兖山土地庙里焚香,全队队员一字排开,老王一脸虔诚,缓步向前,取下神龛上的签筒,摇一摇,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竹签,上面有土地公公指示的打鹿的方向。老王将手一挥,出发。果然,走出半里地,途经一块洼地,就发现了一片鹿的足迹。跟草的小王凑上去,仔细辨认,从杂乱的脚印中,分辨出大鹿、小鹿,公鹿、母鹿,公鹿有多重,鹿角有多长,再和老王商议,决定追哪头鹿。队伍爬上一个小山包,果然发现几头鹿,正在悠闲地啃着嫩草,俨然不知,危险正在逼进,今天,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。老王说:“放一炮!”有人举枪朝天射击,鹿惊得四散逃窜。二十几个人,固定选定的一头鹿,紧追不舍。鹿跑得快,转眼就没有踪影了,只能寻觅鹿的脚印。鹿很聪明,知道它被盯上了,拼命地跑,竭力隐藏脚印。遇到一条小溪,鹿会在溪水里跑一段,再上路;遇到几条叉道,鹿会俯下身子,爬过去,不留下足迹……人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,遇到这种情况,大家都巴不得坐下来,喘口气,抽袋烟,休息一下。跟草的小王休息不了,要钻树丛、察水情,有时还要跑出去老远,去寻回鹿的脚印。有时也会出现,被追的鹿的脚印,混杂在好几只鹿的脚印之中,跟草的小王要从混杂的脚印中,分辨出原先追的是哪一头鹿,如果追错了,将前功尽弃。只见小王在远处向队伍挥手,队伍又抖擞精神,奔跑起来。追鹿从上午追到下午,天不热,有的已经汗湿了衣服,汗渍外围一圈,析出白色的盐。太阳快要落山了,鹿被赶到一个洼地里。老王说,差不多了。人们围拢过来,听从分配,到各个路口蹲守。老王对我说:“今天让你开第一枪,去对面那个山洼吧。”老王用手一指,真是望山跑死马,这一指,跑断腿,看着近在咫尺,跑起来累得要命。跑到对面的洼地,那里长满一人多高的茅草,一条小路从茅草丛中穿过。小路,就是鹿踩出来的路。老王在吹一支牛角,声音由缓到急,这是在告诉大家,包围圈越来越小了,要当心了,眼睛要睁大一点了!这时,起风了,又飘过来一阵细雨,被汗湿透的衣服,冰凉地贴在脊背上,寒意带着恐惧袭来。我抱着杆枪子,蹲了下来,昏昏然,在这个关键时刻,怎么会有睡意了呢?心想:鹿腿长在鹿身上,哪里不能跑?还当真会从我这条茅毛小路上过?想着,想着,只见远处一头鹿,像一匹小马,“踢里咵、踢里咵”迎面直奔而来,我赶紧抠藏在耳朵里的“帽子”。猎枪打出去的是铁砂子,要用一个紫铜帽子引发枪管子里的火药,紫铜帽子不能受潮,都是放在耳朵里的。鹿,眼看着就到了跟前,心里越是急,紫铜帽子在耳朵里越是抠不出来,反倒是越压越紧,耳朵都抠出血来了,可帽子还是抠不出来,眼睁睁地看着一头高大的雄鹿,与我擦身而过,都差点将我撞倒,心想:不好!二十来人奔跑了一天,都毁在我一个人身上了!还没来得急懊悔,老王、跟草的小王和两个猎手,呼呼地跑了过来。老王一脸凶相,对着我吼:“怎么不开枪?怎么不开枪!”我吓傻了,急中生智,狡辩说“我没看见鹿角,你不是说过,母鹿不打吗?”老王说:“放屁!吃饭也不留点给眼睛。”跟草的小王说,“角在背上”,老王又一声吼:“给我枪!”一个猎人将枪递过去,老王跑上一块高地,一声枪响,鹿应声倒下。

跟草的小王跑上去,嘿!好大的一头雄鹿,足有两百多斤,鹿角已经长出三个叉。鹿中枪倒地,并未立即毙命,四支腿还在不停地弹动,挣扎着企图站立起来。小王用膝盖顶着鹿的前腿,一手托起鹿头,鹿的两眼盯着小王,四目对视,无助对着凶狠、哀求对着残忍,没有商量的余地,小王手起刀落,熟练地割下鹿头,防止充血的鹿角里的血液,又回流到鹿的身体里去。头已经割下来了,鹿还瞪着一双绝望的、无辜的、满是泪水的大眼睛,看着眼前狂欢的人群。鹿眼睛里最后的光泽,慢慢地、慢慢地退去,消失。鹿颈项上的血,冒着泡,泊泊地往外涌动,几个猎人扒在鹿颈子上喝血,血很腥,还是热的。那几个猎人用手抺去粘在胡茬子上的鹿血,手又被染得通红,啧啧嘴,品味着鹿血的滋味,哈哈大笑。据说这样的鹿血,大补。鹿已是身首异处,鹿角朝上,鹿头靠在一棵大树桩上,没有头的胫项,肌肉在抽搐,淌着血,染红了一大块草地。

大家都到齐了,坐在地上喘粗气,一袋烟过后,一天的疲劳,顿时雾消云散。大家动手,将四只鹿脚捆在一起,砍来一根竹子,穿过去,准备抬鹿下山。有人开始对空放枪,大家都跟着放枪,一阵清脆的枪声,在山谷里回荡。枪声传到山下的村子里,报喜去了。山路陡峭险要,大家用手挽着树干,各自寻路,往山下冲。老王和跟草的小王轮换着背着鹿头随后,鹿角不能碰着树技,背鹿头不容易,要十分当心!天色慢慢暗下来,十几支火把将石柜村的路口照得通明。早春的夜,寒气袭人。村里的老人、小孩、妇女,都迎到村口来了。狗比人欢,奔跑了一天的猎狗,好像没有丝毫倦意,摇着翘得老高的尾巴,在打猎队和石柜村路口之间来回奔跑,不停吠叫,石柜村沉浸在节日般的欢乐中。

鹿角很快被砍下来,挂在墙上,接受着人们的赞扬,等待着邀请技师上门,除去残肉,洗净切片,风干或烘干。鹿皮很快被扒下来,开膛破肚,五脏六腑热气腾腾地冒着气,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热骚味。又有人在捧鹿血喝,还给自家孩子喝。个个都裂着血盆大口,笑、叫,脸斱变了形,屋子里充满了欢乐。取出鹿心,破开,其中一汪血,喝下去,据说大补,只有开第一枪的人,才有资格享用。老王将鹿心递给我,我看着冒着热气的一汪血,稠稠的,腥得很,实在是难以下咽,嘴里都在推辞:“队长,鹿是你打死的”。王队长不理我,我将鹿心递给跟草的小王,请他代劳了。一付鹿筋,由老王决定给本次打鹿奔跑得最多的人,老王每次都是给了最年轻的猎手。鹿肉,一堆堆放在地上,参与打鹿的人,每人一份。再就是指望鹿茸制好后,能卖个好价钱了。
 
石柜村人的性格,并非完全就是体现在追野猪、喝鹿血式的粗犷和豪放上,另一面,可能更为典型的性格是保守和小气,人称“泾县鬼子”。正月里,午后的太阳将老屋里的墙根晒得暖烘烘的。一群人,头戴一顶猳子兜式的马虎帽,一种拉下来能罩住整张脸,只露两只眼的帽子,裹着一身棉袄,在张家长、李家短地闲聊。每个人几乎都拎着个手炉火,一个内胆为铁质,外壳为篾质,内胆里放着炭火的取暖器。上面盖一块小薄棉盖头,以便保暖。双手都在小棉盖里,拨弄着手炉火里内胆上的网盖上,放着的一个小饼子。手炉火将饼子烤得两面黄,饼子里菜馅或肉馅里的油,被烤得滋了出来,发出吱吱的声响。一股香气从小薄棉盖里溢出来,可闻而不可见。一个人,左手的拇指、食指和中指,捏着个小酒壶,能装二两酒吧,壶盖就是个小酒杯。无名和小指之间,夹着一块溪头街上买来的豆腐干子。酒菜齐全,都全在左手上了。右手空着,挥洒自如,既可指点江山,又可拿着酒杯,从小酒壶里从容地倒酒。脖子一仰,五钱酒下肚,咂咂嘴,香,实在香!外人也只能是赞叹赞叹弥漫在空气里的酒的香气,却沾不到半点腥。
 
04


日夜奔流的神奇的龙溪水,如咽如诉,讲述着白马崖和石龟、石柜、音乐台……这些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千年故事。这些故事,寄托着石柜村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

 
黄兖山东面有一块形同马状的花岗岩石壁,人称“白马崖”。白马崖上终年都有山水流淌,马的身子被山水冲刷得光洁如镜。据说,马身的颜色,可预示天气,灵得很!远远望去,如果马身发亮,即为晴天;如果马身发暗,即为阴天。每天清晨,石柜村的人都习惯看看白马崖,是亮的,还是暗的,以便安排农活。相传天上一条白龙,触犯天条,受到惩罚,发配凡界,变为马状的一块岩石,禁锢在黄兖山上修行,已近万年,白马崖就是这条白龙的身影。从白马崖上流下来的水,称为龙水,龙水依山势分成多条溪水,流经黄兖山麓的大小几十个小村庄。当地流传一句话:“一天一暴(下雨),坐在家里收稻”“一天一暴,稻米没人要”,黄兖山麓大大小小的村庄,都沐浴着白龙的甘露,成为一片富庶之地。从山上流下来的无数条细流,汇聚形成几条溪,其中有一条,穿石柜村而过,称龙溪。

流经石柜村的龙溪,水不大,但很清,清澈见底。石柜村人沿溪水修了一条渠,让溪水流在渠里,渠不宽,近两米,渠由青石条砌成,砌得很工整,有杂草从青石条的缝隙中长出来,春夏季还会开出五颜六色的小花。隔个五六十米,渠上就横跨一座土地庙,砖块砌成小庙,庙里端坐着土地公公、土地婆婆老夫妻俩,土地庙前贴着各种对联:“土能生万物、地可发千祥”“公公十分公道、婆婆一片婆心”“社对青山千古秀、庙朝绿水万年长”之类。平时偶有香火,进入腊月,延至整个正月,香火进入盛期,石柜村人家都争相添香,龙溪上的十几座土地庙,烟雾缭绕、终日不断,整个石柜村都笼罩在香火的雾气里,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味,期盼着上天的眷顾和神灵的护佑。逢农历节气,还有人家在土地庙里放鞭炮,祈求风调雨顺,寄托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。

一条黑色的石板路,已经被踩踏得油光发亮,显示着它的悠久年代。黑色石板路与龙溪渠牵手结伴而行。由黄兖山而下,渠和路的右边,是百亩良田。路的左边,分布着被菜地或花园隔开的座座泾派建筑。石柜村里有两个古建筑群,按建筑年代先后,分別叫“老屋里”和“新屋里”,建筑年代大约都在清中晚期,规模相当,各五、六十户人家。泾县东乡的古民居一般都相对集中成块,一个家族整体连片,规模宏大,由纵横巷道分成若干个居住小区。各户人家既独立,又相连,串门只要走几步路,跨过一条石板路或是一条小溪水,就到了另一家。石柜村的老屋里、新屋里也是这个特点。吴姓是石柜村的大姓,几十户人家供奉着一座吴家大祠堂。

龙溪渠水穿村而过,流经石柜村村口,融入从汀溪、桃岭大山里流出来的一条大河里,弯弯曲曲、时急时缓地流向溪头街。靠村子一边的河沿,有两丈多高的石坝。十几根石条,从石坝中延伸出来,构成十几级台阶,台阶就悬在河坝上,无论水涨水落,沿台阶都可以下到水面,水涨时,少走几个台阶,水落时,多走几个台阶而已。河底有一两丈长的大石条围成一个个“口”字,按上下游顺序,分出饮用水和洗菜、洗衣用水。河的另一边是缓坡,涨大水时,就漫过去,没有明显的河的界线。水漫上石坝,那得多年才有一遇。水若上了岸,河的对面,早已是一片泽国。
 
龙溪河水常年都清澈见底,这与龙溪河的河床有关,龙溪河河床没有泥土,全由花岗岩石头构成,这使我想象到,整个石柜村都有可能是座落在一块块花岗岩岩石群上。河水长期冲刷,使岩石成为河床,也有立在水中露出水面的各种形状的岩石,如龟状、柜状。

龙溪河流到了石柜村路口,溪水中,有一只巨大的石龟,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。龟壳隆起、光滑、有裂纹,龟头朝东昂起,向着溪头街的方向。一条细长的岩石,向西,拖得老远,恰似一条长尾巴。龟身一边的两只脚,靠在一起,另一边的两只脚,分得很开,似乎正在爬行,动感极强,栩栩如生。据说这是一只神龟,爬了千万年,从西阳爬到这里,好像还要爬到溪头街上去。一位老和尚从此路过,看出其中奥妙,建议当地在龟壳上盖了一座庙,因此,神龟就被镇住,没有再走动了。石龟上的庙,可能建于清末民初,我小的时候还到庙里玩耍过,已经十分破旧,有从圩里逃荒过来的人,暂住其间。在石龟上建庙,此举是祸是福,不得而知。
 
石柜村前的这一段河里,有不少大大小小的花岗岩石头,河水流淌其间,水中“乌石板、青石板”游来游去。乌石板、青石板是清水河中的一种野生鱼,肉质细腻,味道鲜美。鱼身上有条纹,雄性的条纹是彩色的,称乌石板;雌性的条纹是青色的,称青石板。有的河段上,河床就是一块平整的花岗岩石块,水,深浅不一;有的地方,几块石头靠在一起,石头的空隙间,刚好形成一个石头洞,里面往往都藏着好些乌石板或青石板,一只手,手指捏紧了,刚好能伸进洞里去,碰到鱼的身子,滑滑的,还有好几条鱼呢!鱼都被堵在洞里,跑不掉,手又抓不着,碰着鱼身子的手,也拔不出来,鱼就在你的手指间游来游去,那个感觉很奇妙!石柜村人对乌石板、青石板情有独钟,是石柜村人最喜欢吃的一种鱼。逢年过节,儿孙们围坐一大桌,菜再多,也少不了一大盆红烧乌石板、青石板,只要这道菜一上桌,孩子们个个欢呼雀跃,筷子像长了眼,齐刷刷地直奔鱼身子而去,老祖母笑嘻嘻地看着儿孙们争抢,一会儿,鱼盆子里只剩下鱼头了,老祖母吃。儿孙有在外面念书的,要带菜,最好的菜,就是乌石板、青石板。将乌石板、青石板洗净、腌好、晒干,蒸熟,放在饭盒子里。小孩子到学校,打开饭盒子,一股香气扑面而来,整齐地码在饭盒子里的乌石板、青石板,个个都没有头!头呢?被老祖母切了下来,留着自己吃了。这就是石柜村的妇女,把好东西都给了别人,自己留下差的。她们认为,这是天经地义的事,这就是妇道,这就是一个妇女的本份。石柜村的妇女,把一切都奉献给了男人,给了孩子,给了全家,唯独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东西。
 
龙溪河有一段河上,三块酷似柜子的石头耸立在河中央。一天傍晚,天空突然明亮起来,出现了一片金色亮光,继尔,万道霞光齐放!三块形同柜子的柜门,突然打开,三只金色的凤凰,冲天而起!在悦耳的有节奏的鸣叫声中,抖动着金色的羽毛,上下翻飞,翩翩起舞。村民们都惊呼着跑出家门,围拢到河边,在一片赞叹声中,三只金凤凰鸣叫着,拖着长长的嗓音,飞往西边,消失在湛蓝的天空的尽头,人群发出 “哦一哦一”的叫喊。这个故事有什么寓意?不详,河边的这个村子,却因此而得了名,叫“石柜村”。
 
石柜村东面,有个小山包,叫花姑墩,上面长满绿毡一般的青草,开放着一丛丛红的、黄的不知名的艳丽小花,四周长满翠竹。花姑墩坡上面,有三五棵两三人合抱的参天大树,小孩子常围着大树奔跑嬉闹。花姑墩顶上,有一块方形巨石,一人多高,踏着雕琢出的石印,可以爬到石头上面去。巨石上很平整,有一个方形石台,若干个石凳,石台上有凹进去的酒杯状的圆深窝和两根筷子状的长细槽。只要是晴朗的夏日,满天星斗的深夜,总有神仙在那里弹琴,此处称为音乐台。音乐台上的美妙琴声,吸引了石柜村的富家小姐、太太,夏日昼长夜短,小姐太太们从午后睡到傍晚,夜来无事,便登台听琴。琴声悠扬婉转,忽远忽近、忽高忽低、忽长忽短、忽隐忽现,既在耳畔,又难以捉摸,听得姑如醉如痴,不知不觉东方泛白。这下可苦坏了陪伴的丫环,她们白天劳碌,就指望着晚上能睡个好觉,对音乐台上的神仙真是一日不除之,便一日心中不快,真是恨之入骨!不知谁家丫环,趁一个漆黑的雨夜,将一马桶粪便全倾倒在音乐台上,一连数日,臭气熏天,神仙再也不来弹琴了,从此,音乐台徒有其名。如今,在花姑墩上的荒草中,只留下了这块孤独的巨石,孤独地诉说着以往的故事。
 
花姑墩还是石柜村人的千年老家,人死了,都葬在花姑墩上。活人都在村子里,忙忙碌碌,争争吵吵,没有一日消停;死人都在墩子上,与世无求,与人无争,安享万年清闲。人,真是活着不明白,死了才清楚。石柜村人,真是相依相伴,天长日久,永不分离啊!
 
05


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、无知、孤独、恐惧,是生长神话故事的肥沃土壤,也为妖魔鬼怪施展手脚,提供了广阔空间;是人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,企求上苍保佑心态的深层原因

 
关于“溪头街上的巫师”,真的是我小时候听到的,不敢说就是真的故事。那是母亲亲口说给我听的,她生动的叙述,如同亲见,不由得你不信。那年我10岁,读小学四年级,听了这个故事,很震惊!那些日子,我整日沉默寡言、心中闷闷不乐,鬼神、生死、亲情、宿命……这些带有哲学意味的概念,整日盘旋在我的小脑袋瓜子里,挥之不去,折磨着一个孩子的天真幼稚的头脑。我产生一个强烈的愿望,非得把这个故事写下来不可。一次上语文课,我正在写这个故事,太专心了,全然不知老师站在我身后,已经很长时间了,他在看着我写,看了很长时间,也没有制止我,难道老师对这个故事也有兴趣?时隔六十年,我重述“溪头街上的巫师”,可能已经远远没有当年那么生动精彩了。
 
溪头街街面上,有一个衣衫不整、蓬头垢面的大汉,摇着一把旧芭蕉叶扇,趿拉着个没跟的破布鞋,活像个济公和尚,整日里在溪头街大桥上无事转悠,人称“半仙”,清醒的时候,他是个凡人,迷迷糊糊的时候,就成了仙。成仙时,可以帮人解决一个大难题:比如,你的父母己经去世,当家中有重大事情难以决策,想听听父母的意见以定夺的时候,他可以帮你将早己去世的父母唤来,让你去向你的父母当面请教。当然,这是要收钱的,半仙以此为生。石柜村里一位老人欢蛋,曾经说,他年轻时,亲身经历过,这事是真的!欢蛋从小跟随父亲在石柜村和上海之间贩卖茶叶,使一个贫寒家庭逐步富裕起来,想在上海开个茶庄,但是,壮志未酬身先亡,四十七岁时父亲去世。子承父业,八年过去,欢蛋将茶叶生意越做越大。这时,欢蛋有个想法,将石柜村的两间老宅卖掉,凑足了钱,举家迁往上海,在上海开个大茶庄,也算是完成当年父亲的宿愿。但是,商场如战场,生意万一失败,回哪里去?不如借些钱在上海扩建茶庄,留下老宅,给自己留条后路。但是,老宅丢在老家,也得有人打理,不如卖了老宅,去上海背水一战。老宅是卖,还是不卖?事关重大,举棋不定,想问问父亲,可是,父亲已去世八年了,欢蛋找到半仙。半仙说,这个不难,于是,他们约定了一个吉日,欢蛋一家人如期来到大桥上。只见半仙半躺半靠在一张破藤椅上,眼睛半睁半闭,不断地打呵欠,似睡非睡,肚子在他那件长蓝衫下渐渐鼓起来。“荒蛋!荒蛋!”半仙肚子里似乎有人!那人,突然悲切切地呼唤着欢蛋的小名。欢蛋是“荒”年产下的“蛋”,小时候,只有父母才这样唤他的。一点不错!呼唤的声音,就是父亲当年因疲劳而略带沙哑的声音,毕竟是八年音讯全无啊!听到这么亲切的呼唤,欢蛋一家人哭成一团,也听不清父亲在“那边”究竟说了些什么,一家人沉浸在惊喜和悲痛之中。围观者好奇了!张大了嘴,瞪大了眼,好奇地看着,看着半仙一起一伏的大肚子。有胆大的好事者,突然,冲上前去,一下子掀开半仙的长蓝衫,想看个究竟。半仙,太专注于装神弄鬼了,猝不及防,长蓝衫被掀了开来,油光光的大肚皮,一览无余,被人戳穿了西洋景:一根红线,拴着一个五六寸长的骨质小人,小人随着半仙的大肚子一起一伏,原来,都是这个小人作的怪。
 
骨质小人街面上有的卖。一个懒汉,想干算命相面这档子事,上街去买骨质小人。卖主说:价格有两种:一种是五十两银子一个,一种是一百两银子一个。懒汉问:有什么讲究?卖主说:一百两银子的小人,一天能保你算二十个人的命,不出差错,五十两银子的小人,一天只能保你算十个人的命,再多一个,就算不准了。懒汉想买个一百两银子的骨质小人,付清银两,听完卖主的交待,懒汉匆匆回到了家。

傍晚,天色慢慢暗下来。懒汉按照卖主的吩咐,在堂前的八仙桌上安顿好骨质小人,净手、上香,静候神人驾到。灯花已结过几轮,时辰已过三更,门外伸手不见五指,风吹得呼呼叫,两扇门在风中忽开忽关,哐当哐当地响,烛光将懒汉的身影映在墙上,烛光摇曳,墙上的身影也不停地晃动,呈现着各种妖魔鬼怪的形象。寒气夹着恐惧阵阵袭来,懒汉裹紧棉袄,不顾卖主的吩咐,将门闩插紧,听不见风声了,又静得可怕,空气都凝固了!懒人有点迷迷糊糊,好像要睡觉。忽然,一阵阴风袭来,懒汉从梦中惊醒,门已被自动打开。懒汉走到门前,正待要关门,一张大脸堵在眼前,七孔流血,张着血盆大口,瞪着布满血丝的铜铃一样突出来的大眼睛,懒汉吓得魂出七窍,惊叫一声,仰身倒地,不省人事。第二日,懒汉将小人用红丝线捆在身上,出门算命,结果,一个也算不出来,还被人暴打一顿。懒汉又气又恼,心有不甘,找到卖主。卖主问清昨晚情况,说:“兄弟,昨晚,神人被你吓跑了,并未附着在小人身上,还灵个屁?”。懒人听罢,称是。这回,懒人又买了个五十两银子的骨质小人回去。是夜,懒人心里有数了。像昨晚一样,将桩桩事情办妥,安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,炒了一盘花生米,温了二两酒,小酌,以酒壮胆,定定神,不是静候,是敬候。三更己过,房门虚掩,懒人听见门外有响动,提着胆子过去,正待开门,门又自动被打开,只见一个白发、白眉、白脸、白长衫的白老太婆子,伸着一尺长的鲜红的舌头,分明是个吊死鬼。吊死鬼不像昨夜的那个恶鬼那么凶了,懒汉一把抓住门框,吓得发软的双腿还是站立住了。只见吊死鬼像一阵风,朝着焚香案上的骨质小人,飘过去,飘过去,飘得不见了。翌日,懒人带着小人,干起了算命的营生,一天十人之内,不出差错,果然灵验。
 
骨质小人是从哪里来的?这就是一个“捉鬼卖钱”的故事了。

捉鬼卖钱的人,都是些命硬的其貌不扬的七八十岁的糟老头子。糟老头子取小儿骨头,雕刻成人形,用麻布袋装着,傍晚,背到一个荒效野外的坟地上,一个坟头上放一个骨质小人。糟老头子将一双布鞋放在头上,鞋上倒扣一口铁锅,他就能看到各种各样的鬼魂,有如星星点点的鬼火,在坟地里飘来飘去。此时,糟老头子用一根洗衣服的槌棒,敲打锅沿,锅沿发出奇怪的声响,大鬼、小鬼,男鬼、女鬼,恶鬼、善鬼,武鬼、文鬼,都像是听到了号令,朝各自的坟头飘过去,附着在骨质小人身上,这就是鬼魂附体了,为骨质小人赋予了灵性。糟老头子根据鬼神的神通大小,分为不同等级,以不同的价钱脱手。
 
我正写得起劲,背后伸过来一只大手,老师还是将我写的这篇“作文”没收了,至今泥牛入海。
 
小时候,我常到万年台去玩耍,那里,是唱“鬼戏”的地方。现在,万年台的背面,已是杂草丛生,广场,凹凸不平,显然已经完全败落,但是,从残存建筑的奇特造型,广场周边历尽沧桑的青松翠柏,仍然能够想象得到当年烟雾缭绕、人头攒动的热闹,甚至疯狂,庄严,也很恐怖的盛事景像,给我渐行渐远的老家,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。
 
一甲里和石柜村,相距四五里地。一甲里又称外西阳,西阳镇又称为里西阳,两地相距也是四五里地。旧时,外西阳、里西阳、石柜村都隶属于溪头都。

外西阳、里西阳两地,各坐落一座花戏搂。两座花戏搂均建于清代同治年间,而且建筑风格相似,屋顶6个翘角,分三层起翘,飞檐斗拱,造型别致,台内有单斗无梁藻井和各种花卉、戏剧人物彩绘,雕梁画栋,非常精美。台基高约丈余,台宽六、七丈,台深五丈,是旧时唱戏的地方。当地人称为姊妹花戏楼,花戏楼又称为万年台。据载,万年台戏曲演出的最早时间是光绪二年,即1876年。从南京回到泾县,我们在一甲里居住有六七年之久,万年台是我小时候常去玩耍的地方。当时,一甲里花戏楼台中木板屏风背面,还留存有部分墨迹,如“光绪二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上元班寅时破台”“要认真唱,于不认真,罚戏三本”。万年台边,有数株历经百年的劲松古柏,它们一定见证过无数的传奇故事。

道光、咸丰年间,溪头都一带是太平军与清军拉锯交战的地方,战事频繁、残酷,战死者不计其数。战死的太平军和清军士兵多为外乡人,因为清明、冬至、春节,难得有后人为他们烧纸焚香,阴魂只能在旷野里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,夜深人静时,听得见鬼的凄厉、绝望,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!这些鬼。被称为无家可归的“孤魂野鬼”。因为从来没有能够得到过丝毫的精神抚慰,这些鬼魂,便兴风作浪,灾荒连年,加害一方百姓,弄得民不聊生,百姓生活艰辛。为了祈求太平,每年九月,都要在万年台上进行酬神慰鬼的演出,最多时,自九月初一开锣至二十日结束,长达20天之久,成为地方上的一大文化盛事。每次开台演出之前,均有隆重的仪式,如放铳、砸碗、洒鸡血等。演出的第一天,天亮寅时放一铳,第二天放两铳,第三天放四铳,以后,每天放铳数量按几何级数增加;在破台演出之前,台下要准备许多空碗,在一定的距离内,轮流向台上掷去,直到碗不碎,方可演出。真是,热闹异常,也诡秘异常,庄严异常,也阴森异常。

演出的剧种主要是目连戏,是目前有据可考的我国最早的剧目,誉为中国戏曲的“戏祖”,被列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目连戏最早文字记录见诸于南宋孟元老撰《东京梦华录》,以表演目连救母的故事而得名。目连救母的故事最早载于佛家经典。相传:傅相一生广济孤贫,斋布僧道,升天后受封。傅妻刘氏不敬神明,破戒杀牲,死后被打入阴曹地府。其子傅罗卜为救母亲,往西天求佛超度,佛祖为他的真情所动,准其皈依沙门,改名目连,又叫大目犍连,为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。目连以道眼,观现世人间,见其亡母,在饿鬼中,不见饮食,皮骨相连。目连悲哀,以钵盛饭,以饷其母。母得钵饭,以左手持钵,右手抓食,食未入口,便化成火炭,遂不得食。佛言:“汝母罪根深结,非汝一人力所能奈何也。”目连在地狱历尽艰险,最终寻得母亲,一家团圆超升。
 
目连戏演出过程中,要为孤魂野鬼焚烧大量香火以还愿,方圆几十里,几百里的各种妖魔鬼怪,纷至沓来,云集于此,十分热闹,也十分惊恐。剧中,还有锯解人体、开肠剖肚等血腥场面,让人毛骨悚然,不忍直视。更为有趣的是,演出过程中,真鬼也粉墨登场,参与其中,真假难辨,因此,生出许多意想不到、惊心动魄的场景。

整个演出过程中,台上、台下,高潮迭起,让人目不暇接。

戏台上,只见一个角色,两个演员,都踩着锣鼓点,像旋风一样在舞台上奔跑起来——真鬼也不甘寂寞,争想显露一把身手,一招一式、惟妙惟肖,练唱做打,不差分毫,还真的是真假难辨!台上的锣鼓点,越敲越急,台下的叫好声,一浪高过一浪,场面失控!此时,闻太师拿着双鞭藏于戏台大梁之上,事先,将戏台上撒满豆子,扮鬼的演员踩上豆子就会滑倒,真鬼在撒满豆子的舞台上,来去自如,得意之间露出了破绽。藏在戏台大梁上的闻太师,看得真切,从梁上飞身而下,一鞭子打下去,只听见“叽乌”一声,“演员”不见了,留下一滩绿色的血水。闻太师,为商朝太师,非天仙,乃地仙一流,坐骑黑麒麟须臾千里,执雌雄双鞭,有雷霆万钧之力,头生三眼,中间一目神通,辨识妖魔鬼怪,不在话下,闻太师来提鬼,那真是杀鸡用了牛刀 。

戏台下,人山人海,香火堆积得如同小山一般,整个演出期间燃烧不绝。烟火映红了半片天空,烟雾笼罩着整个大地,大人小孩吆喝着,在散发着香气的烟火中穿梭奔跑。小商小贩也云集于此,卖小吃的,汤圆、馄饨、豆腐脑,应有尽有;卖小玩具的,卖日用杂货的,卖什么的都有。几个装鬼的演员,亦或也可能就是真鬼,拿着个大白布袋子,从舞台上跳将下来,直奔小商小贩的摊子而去,拿东西。小孩子们跟在鬼后面,奔跑,边跑边叫喊“哦一!哦一!”,人群开始涌动。小商小贩们只能是满脸堆着苦笑,要什么,请自随,任由自取,还不知道是真鬼假鬼呢,得罪不起!也有真鬼跳下舞台来抢东西的,闻太师怒睁第三只眼,只见白光闪烁,妖魔鬼怪,休想逃遁!闻太师带着白无常、黑无常随即从舞台上跳将下来。只见得,闻太师手起鞭落,一阵风雷之声!一人拼命,十人难挡,一阵青烟打了个旋,小鬼居然不知了去向。闻太师大怒,直追小鬼而去。又是一拨子更多的人,跟在闻太师后面奔跑,发出“哦一!哦一!”的叫喊声,人群又开始涌动,争相前来观看捉拿妖魔鬼怪。一阵阴风刮过,闻太师带着白无常、黑无常追随小鬼,在戏场外的黑暗中逐渐消失。一会,听见空中有铁链子的声响,黑暗深处,几个亮点,由小到大、由远而近。只见闻太师带着白无常、黑无常,用铁链子拴着小鬼,又回到戏场之中。人群又跟着奔跑,再次发出“哦一!哦一!”的惊叹声。捉拿到的小鬼,用铁链子拴在戏台广场边上的劲松古柏上。
 
讲故事的人怕我不信,还真的带着我去看过万年台广场旁边那几棵古老的松柏。茂密的松针柏枝,形成一把巨大的伞,罩下来;褐色的老树皮,像一条苍龙的鳞片,有的老鳞片被新鳞片顶下树干,有的就自己巻曲起来,等待脱落;粗壮的树根,一半隆在地面上,一半埋在土地里,弯弯曲曲地伸展得很远,像龙的爪;朝阴的一面树根凹陷进去的地方,青苔长得很厚,很松钦。树干上,拴鬼用的铁链子留下道道印痕,地面树根上,还有斑斑绿色血迹的影子,遗迹,至今可辨。
 
我不太相信这些故事是真的,同时,又希望这些故事是真的,毕竟是它们,构成了我的梦幻中的老家,我的记忆中的,渐行渐远的古老乡村。

我爱我的老家!
 

2018.1.26初稿

2019.9.20定稿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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纪念初中班主任郑嘉瑾老师

韩贤强:辛酸苦涩的乡村爱情往事

外婆不在了,外公再也无心恋战

韩贤强:弟弟之死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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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土记忆

张维迎:他就是辛庄村的特朗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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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印谱:“大锅饭”与“土皇帝”
冯印谱:闹洞房,穷折腾年代的乡村娱乐
冯印谱:在"大锅饭"夹缝中维持生计
对不起你被捕了,你犯有"幸灾乐祸"罪
冯印谱:欢乐又苦涩的乡村庙会
冯印谱:在欢庆"九大"闭幕的日子
冯印谱:农村大牲口的“充公”与“私分”
冯印谱:自留地——公社社员的命根子
冯印谱:我家办过“人民公社的大食堂”
冯印谱:难忘“文革" "恓惶年”
一个转身,光阴就成了故事
一次回眸,岁月便成了风景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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